至少這能證明我和宋雅還有一點關系在。
宋雅搖了搖頭,說了一句我不認識她。
但出于禮貌,她還是問了我:「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手里的紅薯燙得我猛然回過神來。
于是我下意識伸出手:「你吃紅薯嗎?」
她身邊的朋友瞬間笑開。
「雅雅,你還說這不是你姐姐?她連你最愛吃烤紅薯都知道!」
宋雅有些氣惱:「我真不認識她!」
話說完,她又打量了我一眼,小聲嘀咕一句「莫名其妙」后就扯著她的朋友們離開了。
——十六歲的宋雅甚至都還不會說臟話。
我捧著紅薯看著宋雅離開的背影,又哭又笑。
4.
我死在了二十歲那年。
卻又重生到我媽十六歲那年。
我穿著死前的那套衣服,全身上下只有五百塊錢。
因為沒有身份證,我哪里都去不了。
我有些后悔當時沒有追上宋雅。
可其實哪怕我追上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和三十七歲的宋雅只有無止境的爭吵。
于是我只能尷尬而又不好意思地低聲詢問烤紅薯的老奶奶,我是否能去她那借住一段時間。
「我可以付錢的!」我急忙補充了一句。
但話說完我自己反倒是最先愣了。
死之前經歷過那樣事情的我按理說對陌生人都應該懷有著最大的警惕才是。
但或許是這個人最先對我釋放了善意;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死過一次,有些不在意了;
又或許是她烤紅薯的味道讓我想起了很小的時候,宋雅給我烤過的一次紅薯。
宋雅不喜歡我,所以做的菜都很難吃。
唯一能勉強入口的就是她的烤紅薯。
可惜我只有小時候吃過幾次,早已經記不得什麼味道,但大概應該是好吃的。
因為在我那些貧瘠到可憐的快樂記憶里,那是宋雅對我少有的獎勵。
「離家出走?」她問。
我胡亂地點了下頭。
「好。」
老奶奶愣了下,最后還是答應了。
她提前收了攤,推著小車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追上去想幫忙,卻被她輕輕推開。
「你力氣沒我大。」
老人家朝著我笑了下。
她家在最破舊的筒子樓里,門口堆滿了撿來的紙板和易拉罐,但屋內卻是一片干凈整潔。
老人家讓我稱呼她「張姨」。
明明看上去年紀快要能當我奶奶了。
但我識趣,沒多說什麼,卻又多嘴問了一句:
「張姨您一個人?」
張姨背對著我收拾,慢吞吞:「我還有一個女兒。」
「那她——」
「她走丟了。」
她轉過身,朝我笑了笑。
明明是一張猙獰可怖的臉,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表情卻柔和得不可思議:
「我在找她回家。」
想到張姨先前那句「離家出走」,我先入為主地構想出一個不懂事女兒離家出走,老母親一邊賣烤紅薯、撿垃圾一邊尋找女兒的畫面。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于是我干干地安慰了一句:「您是一位好母親,相信您女兒很快就能回來了。」
張姨聽到我這句話似乎有些愣怔。
而后極為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我沒聽清,下意識:「您說什麼?」
「沒什麼,」張姨朝著我笑了笑,轉身開始收拾起屋子,「她很快就會回家了。」
5.
我暫時在張姨家住了下來。
我原本以為作為未來的人,我能夠搶占先機,在這個時代大有所為。
但事實上,過去的二十年我只顧著和宋雅爭吵作對。
宋雅指著我的鼻子罵:「你這樣的廢物,離開了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不服氣,于是在高三那年難得起了沖勁。
然而為時已晚。
我最后上了一所離家最遠的大專,就是為了能夠離宋雅更遠一些。
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沒有錯,我的的確確是個廢物。
我沒有能力,我也不善交際,我更不會看人臉色行事。
——除了身上的五百塊以外,我一無所有。
在連續三天出去找工作未果后,張姨看出了我的窘境,于是招呼我一起幫著賣烤紅薯。
「南嘉一中的學生都喜歡吃我烤的紅薯,有時候我忙不過來。」
于是我每天都在南嘉一中門口賣著烤紅薯。
于是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十六歲的宋雅。
她的確很愛吃烤紅薯。
宋雅第一次買紅薯看到我時也一怔。
但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要大的。」
我手忙腳亂地裝了一個最大的遞給宋雅,手心沁出汗。
宋雅沒察覺。
她付了錢道了一聲謝后就離開了。
她的朋友們在不遠處等著她,歡聲笑語隔著老遠我都能聽到。
我下意識看著宋雅的背影,有些恍惚。
十六歲的宋雅人緣極好,三十七歲的宋雅每天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她們仿佛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最先開始的激動和委屈逐漸退卻,重又蔓延開的是尷尬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大概是因為宋雅的那一句「那是我的女兒」,所以我對宋雅的恨重又名正言順了起來。
我恨宋雅那天為什麼要沒事找事和我吵架;
我恨她明明以前都能最快找到我,然后揪著我的耳朵逼著我回家,但那次卻遲遲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