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茫然和絕望。
——十六歲的宋雅被人殘忍地摧毀了光明的未來。
——十七歲的宋雅在絕望和痛苦中掙扎著生下了我。
我渾身發顫,忍不住大口呼吸了起來,像是一條離開了水瀕臨死亡的魚。
宋雅一直都沒有說謊。
我的確是個該死的禍害。
我的確是個不該出生的孽種。
宋雅應該恨我。
她應該恨到讓我去死。
因為我是強奸犯的女兒。
——強奸犯的女兒,的確該死。
9.
那個女人還在和宋雅說著什麼。
我下意識往前跨一步,想要聽清楚她們在說什麼。
可是我對上了宋雅的目光。
她或許并不是在看我,而是麻木冰冷地看著小巷外面的一大片陽光——
分明只要再走幾步路,她就能觸碰到的,那些陽光。
我被那目光刺得心一疼,手足無措。
于是最后只能木愣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耳邊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退卻。
然后只剩下我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聒噪吵鬧到我甚至想讓它瞬間停止。
或者是永遠消失。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
比如宋雅從來都是一副臟兮兮而又灰撲撲的形象,明明三十七歲卻打扮得跟個五十七歲的一樣;
比如宋雅從來都不允許我穿漂亮好看的衣服;
比如宋雅瘋狂而又極端地控制著我的交友,尤其是當看到我和男生走在一塊的時候,她就會神經質地大吼大叫讓人家滾;
比如宋雅有一把從不離身的菜刀;
再比如我除了宋雅以外,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的親人。
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
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干,我覺得我的重生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甚至,以后連個繼續恨宋雅的借口都沒有了。
10.
張姨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邊。
她像是著急趕來。
推著小車站在陽光下時,細碎的光芒斑駁著她臉上那些丑陋的傷疤以及額上細密的汗水。
她站在那,靜靜地看著宋雅,眼底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最后叫我:「小楠,要回去了。」
我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驚醒,下意識朝著宋雅那邊走去。
——報警!
——必須報警!
滿腦子只剩下這個念頭的我越走越快。
我不敢去對上宋雅的目光,于是我只能抓住那個女人,語氣急促:「報警!」
「你誰啊!」那女人下意識掙脫開我的手。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嗓音尖銳:「報什麼警!這是我們自己的家事,你胡亂說什麼!」
說完女人就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
在注意到周圍沒有多少人后,手上推搡我的動作又用力了幾分:「趕緊走趕緊走!」
我被她推得手上力氣一松,下意識去看宋雅。
她像是對外界失去了任何的反應,只是安靜地低著頭。
于是我死命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她、她被欺負了,」我聲音發著顫,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必須報警!」
我看到宋雅突然抬起了頭,眼底快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
然而在發現我要報警的時候,那女人卻徹底慌了。
她力氣極大地搶過我手上的小靈通,神情陡然變得兇神惡煞了起來。
「小姑娘,我勸你別多管閑事!」她惡狠狠地瞪著我,語氣警告,「這是我女兒,我不會做什麼傷害她的事情。
反倒是你想把這件事捅出去,你這是要毀了我們雅雅的名聲!」
宋雅眼底的光亮徹底黯淡了下去。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女人:「我沒有——」
「我管你有沒有!」女人扯著宋雅急匆匆地想往外走,「你要是真為雅雅好,就管好自己這張嘴!不然我們有的是法子讓你消失!」
她語氣恐嚇。
可「消失」那兩個字卻像是一記重錘敲在我的腦門上,震得我嗡嗡的。
——如果我帶著宋雅去報警了,那麼我還會繼續存在嗎?
明明之前在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時恨不得讓自己原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是當被別人毫不留情地揭穿事實時,死亡消失的恐懼又如同細密的大網把我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壓得我快喘不過氣。
我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
最后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像是牽著牲畜一般用力把宋雅扯了出去。
我不敢再去看宋雅。
我也從未像今天這般如此清晰而又痛惡地看清了自己的本質——
一個自私而又怯懦的膽小鬼。
逃避者。
我卑劣地試圖用「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的借口來讓自己能稍微得到一絲安慰。
可實際上,愧疚、負罪、自責……
這些負面而又濃厚的情緒依舊如同大山重重地壓在我的心口上,快要徹底把我壓垮。
直到一雙寬厚而又溫柔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應該攔著的。」
「她被人欺負了……她很難過。我膽小、我是個膽小鬼,可我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大腦一片混亂。
最后只能不斷重復:「我應該攔著的,我應該攔著的。
」
「你攔不住的。」
張姨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我。
她眼底有著許多復雜的情緒,最后都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