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時間是一種很殘忍的東西,我由剛開始的憤怒不甘,再到而后的麻木。
我媽給我找了心理醫生,我每天都要去那里治療。
我就是在那天,遇見路暮川的。
他并不是來看心理科的,他是病人家屬,那天排隊的人很多,就只有他身旁有位置。
而之所以他旁邊都沒有人坐,是因為他穿得無比邋遢,腳邊堆著破布袋,就像是攜帶著傳染病的不安因子。
我坐在了他身邊。
我對這些都無所謂。
因為那時候的我,已經跟行尸走肉一樣了。
他手上拿著五線譜,有些瘦,或許有點太瘦了。
音樂在我們那個年代,還是有錢家孩子能學的東西,那張紙上的手寫譜,和他整個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我只瞄了一眼。
卻也能憑借本身對音樂的敏感,知道那是一首好譜子。
而且我記憶里并沒有跟這相似的譜。
這會不會是這位少年原創的?
換作以前,我一定會抓著他的肩膀問個明白。
可是……現在的我又和鋼琴有什麼關系呢。
我靠著椅背,準備閉目養神。
耳邊就傳來紙被揉碎的聲音。
……
少年把五線譜撕了,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瞄了他一眼,依舊沒有當回事。
之后就是例行檢查,我跟心理醫生聊完天,繼續回樓上住院,那天我記得很清楚。
是我住院的最后一天。
我輾轉反側難眠。
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呢,我再也沒辦法彈鋼琴了,一想到這個,我就難受到無法呼吸。
那天為什麼要救段榆景,身體下意識地就跟著做了,反應過來時就這樣了,也許換做其他任何人,我都會沖過去。
我睡不著,慢慢地就走到了醫院的天臺。
無邊的風月卷起蕭瑟,直到我看見天臺的邊緣站著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邁腿,再進一步,就會跌下高樓。
在下一秒我就沖了過去。
抱住男孩的腰時,我就想,確實。
換作是誰我都會救的。
「你干什麼!」
可是男孩卻并不領我的情。
他很大聲地吼我,我才突然發現,好像他就是白天那個坐我身邊的男生。
「我連自殺你都要管嗎?」
「我從世界上消失不礙著誰吧?」
「為什麼,為什麼……」
我發現他在哭,眼淚滴落在我的病號服上,有些臟。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坎。」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我盯著他,輕輕地說。
「你少在這里說這些空話了!」
他忽然推了我一把。
「你們這些有錢人,根本不會理解我們的吧。」
「我媽生病了,她說我如果鋼琴比賽得獎,她就再撐一會。」
「可明明我是第一,卻被你們這些有錢人調包了名次。」
「我的鋼琴是村里集資給買的,比賽名額是好幾個音樂老師到處求人拿到的。」
「可為什麼啊,為什麼你們輕輕松松,用錢,就可以收買我努力獲得的一切呢?」
「……」
他拽著我的衣領,哭得特別傷心。
于是我朝他說,
「抱歉。」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假惺惺!」
他卻猛地提高了嗓音,吼我。
「你們有錢人都這麼惡心嗎?還不是在內心嘲笑我。」
「還不是嫌棄我身上的味道?你敢抱我嗎?我這麼臟,你敢……」
我抱住了他。
于是少年所有的話,吞進了自己的咽喉里。
我撫摸著他的背,輕輕地說。
「我道歉,并不是為了有錢人道歉。
」
「搶走你名額的又不是我,我為什麼要道歉。」
「我是……為我剛剛說慌道歉。」
我感到少年的身體有些僵,他好像很不習慣被人抱著似的。
「其實。」
我盯著無邊的月亮,輕輕地說。
「我也想去死。」
「我其實也是彈鋼琴的人。」
「可在三個月前,醫生告訴我,我手筋沒辦法完全接回了。」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坎。」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這些……都是我麻痹自己的話。」
「抱歉,說給了你聽。」
他愣在我懷中,似乎想回摟住我,又嫌惡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繼續說著:
「可是就在剛剛,我改變主意了。」
「看一個人在我面前墜落并不好受,我不想別人以同樣的目光這麼看著我。」
「所以我不準死,你也不準死,好不好?」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沒有人聲。
我嘆了口氣,繼續說。
「我再也彈不了鋼琴了。」
「你白天撕掉的那首曲子,是你寫的嗎,我覺得應該很好聽。」
「你替我彈下去吧,好不好?」
「就當……」
「為我彈完我的那個夢想。」
22
「姐姐,你的面要涼了。」
臉頰被人捏了一下,我才回過神來。
是的。
當初那個天臺上尋死的少年,就是坐在我面前的路暮川。
「你小子都長這麼大了……」
我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
他愣住,隨后就笑了。
「啊……姐姐,你想起我來了?」
「其實我不想讓你想起我來。」
少年垂下眼睫,百無聊賴地拿修長的手指挑撥著筷子。
「以前的我,太不堪了。」
恰到好處可憐兮兮的語氣,
略有落寞的神情。
我總覺得這人,不僅長大了……
心眼也變多了……
我的面涼了,路暮川就把我的面換成了他新上的云吞。
「面我吃了口,你……」
我想拿回我的面,他已經吸溜上了。
然后無辜地朝我眨眼。
「……」
我不擅長應對比我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