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逐漸暗了,窗外的樓里民居的燈漸漸亮起。
時間一點點臨近。
可我只是坐在沙發上,沒有動,百無聊賴地刷手機,可是什麼也沒有看進去。
天氣預報忽然預警。
原本陰天的符號轉變為大雨。
雨點敲在窗上的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也一并響起。
宋觀禮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來。
我閉了眼,把手機扔在桌上,不再去看它。
手機一陣陣地響。
十分鐘后又重新歸于寂靜。
風雨聲入耳,原本疼痛的關節加劇了,我用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
十四歲時,宋觀禮為了我和大我們許多的孩子打架,拳頭相觸的時候,我坐在角落捂著臉顫抖,沒有哭。
一直到所有聲音都消失,我才抬頭。
「許荔。」
那個時候少年逆著光站在我的面前,啞聲喚我的名字。
眉目間冷淡疏離,像舊時代的最后一位騎士。
他說。
「我保護你一輩子。」
也就是同年。
他被宋家接回了家。
我抱著胳膊,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不能心軟。
可是當窗外風雨漸大。
閃電劃破天空,我的理智轟然崩塌。
我還是抓起傘跑了出去。
雨很大,大到連傘擋不住。
當我趕到那里的時候,自己也已經渾身濕透了。
廣場上只有一道挺拔如修竹的身影,站在風雨中,一動也不動。
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暴雨如注。
風也愈發大了。
疼痛也愈發劇烈。
我終于停了腳步,站在原地看他。
街上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宋觀禮是個傻子。
其實他可以走的。
他只要回家就行。
只要他回家,就會發現這只是我對他一場帶有報復和侮辱性質的捉弄。
可他沒有。
十八歲的那天。
我枯等到天明。
他沒有來。
所以。
六年后的許荔也不該來。
17
我沒有喊他,在天亮之前離開了。
初冬的雨冷的很。
即便洗了澡,換了衣服,寒意還殘留在身體里。
我收拾東西的手有點顫抖。
可一直到所有東西都收好了。
宋觀禮還是沒有回來。
我垂下眼,想了半天,還是撥出了他的電話。
等了一會兒才被接通。
對面的呼吸聲有些重。
他沒有開口。
我在這邊擠出一個笑,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盡量自然,說:
「我們分手吧。」
……
對面的呼吸聲一下消失。
好久好久。
我才聽到他說:
「好。」
18
他說好。
他說,好。
他說——
好。
19
我應該高興的。
我真的應該高興的。
可我想了又想,在給季霜打電話的時候,還是落淚了。
季霜在那邊嘆了又嘆。
才問我:「值得嗎?」
「只是賭氣就……」
「只是賭氣?」
我重復了一遍她的話。
握住電話的手用力到發白,手肘處已經腫到有些可怖了。
我忽然有些想笑。
「要是真的只是賭氣就好了。」
如果只需要相愛——
如果沒有世俗,沒有差距,沒有生死。
就好了。
「季霜。」
我捂著臉喚她的名字,嗓音喑啞,脊背傾頹。
「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待在孤兒院嗎?」
「你知道為什麼孤兒院的舊人越來越少,卻只有我一次又一次被退回?」
「你知道為什麼到最后都沒有人要我,只剩下我和一個智力缺陷兒?」
我顫著手還想給自己倒一杯酒。
手上的刺痛卻讓我拿不穩杯子,落在地上,摔成一地鋒利的碎片。
我垂著眼看著。
沉默很久很久。
我才給出那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我有病。」
20
生下來就被遺棄,一次又一次地被丟下。
相熟的朋友一個個離開,自己卻還停留在原地。
活在一個冷漠又偏僻的地方,看不見未來的路。
這些都沒有關系。
漂亮的外貌和貧苦伶仃的身世只能引來豺狼。
被死死壓在黑暗的小房間里,聞著腐朽又骯臟的氣味。
我也沒有絕望。
我反抗了,逃跑了,報警了。
鬧大到整個鎮上都知道了。
那人被抓了,我的名聲也毀了。
這也沒有關系。
我天資不夠,只能用勤奮給自己鋪路。
每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從題海中疲憊抬頭看月亮。
那個時候我想的是一定要走出去。
我翻爛了一本又一本的書,熬了一個又一個的夜。
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考一個好大學。
我要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因為這是我的人生。
別人棄之敝屣的,狼狽的,艱難的,痛苦的——
卻是我掙扎著不肯放棄的,我的人生。
可是老天爺總愛開玩笑。
十余年的努力只是一場空。
快要窺見天光的時候,我又被人一把推入深淵。
二十來歲時癥狀逐漸加重,明顯到我終于意識到的時候,我在醫院被判處死刑。
這是一場從誕生就無解的死局。
難怪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拋下。
沒有人會帶一個累贅回家。
我的火。
終于被撲滅了。
21
情緒所到之處,如摧枯拉朽。
大醉一場,我醒的時候反而平靜了。
酒店的門被人敲得哐哐響,我赤腳下了地開門。
門外季霜紅著眼睛,像應激的貓。
「到底是他媽什麼病?」
「難道治不好嗎?」
她的崩潰顯而易見,我的手被她抓得有些痛:
「手術。」
「但是代價太高了,需要巨額的手術費……」
「錢不是問題!」
季霜低吼:「宋觀禮不是很有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