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
「只要……」
「只要人活著就行。」
她垂下眼,有些神經質地喃喃,抓住我手臂的雙手用力卻顫抖。
「不是錢的問題。」
我看她,她卻避開我的眼睛,我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手術成功率——」
停頓了一下,我閉上眼睛。
再次宣判自己的死刑:
「五十到六十。」
和死神的博弈,只能看運氣。
如果手術不成功,我連剩下兩三年的生命都沒有了。
可我運氣向來不太好。
「季霜。」
我睜開眼睛看她,苦笑:
「我連上賭桌的勇氣都沒有了。」
22
「……他不知道?」
「知道了有什麼用?」
徒增痛苦。
我從來沒有記恨過宋觀禮。
難過會有的,但沒能按時赴約而已,我從來不是鉆牛角尖的人。
我還是很喜歡很喜歡他。
可是喜歡做不得數的。
在我這里從來沒有最優選擇,只有我認為最合適的選擇。
季霜啞然。
我托她送我去醫院,辦了住院手術后她才離開。
走時魂不守舍。
住院的途中她經常來看我,還說要請假陪我,我拒絕了。
手肘處的腫快消了,沒幾天就可以辦理出院手術了。
季霜給我削蘋果,問我出院之后要做什麼。
我看著墻上的電視,回答:「去旅游。」
「剩這麼幾年了,還是到處走走。」
「也圓了小時候的夢。」
季霜沉默了一下,把蘋果遞給我:「宋觀禮在找你。」
我咬了一口蘋果,含笑回復:「你就說我喜歡上別人了。」
「跑到國外去見男人了。」
反正都要死了。
上路的時候還是孑然一身的好。
死的時候誰也不欠。
宋觀禮沒說過愛。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很瘦很瘦,手臂和手上全是細小的傷口。
他也不怎麼說話。
唯獨在我面前能說上幾句。
他只會說,別怕,我陪你。
「要好好吃飯。」
「我保護你。」
「許荔。」
「我們,要陪對方一輩子。」
一輩子太長了。
食言的是我。
23
馬上就要出院了。
最后一天我在房間里待著有些悶,自己上了天臺想去吹吹風。
天臺邊上被人放了一個破木盒子。
我猶豫了一下,踩上去了。
冬天的風太凌厲。
我站在臺上往下看,大半個身子暴露在圍欄外。
夜不太深,街上還有很多行人,匆匆忙忙地走著。
渺小得像螞蟻。
遠處有人賣花。
破爛的電動車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用彩燈繞著,漂亮,又充滿煙火氣。
我握著欄桿,把身子探出去一點,想看得更清楚。
下一秒,腰身被人撈住,往后一帶。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往后栽落,卻結結實實地落進一個懷抱。
熟悉的雪松木香味包圍,我心頭一驚,剛想回頭去看他,腦袋就被人一下扣住,壓在他胸口。
宋觀禮的一只手環著我的后腰,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腦,不讓我看他。
「許荔。」
「我不開心。」
他的聲音有些啞,摟著我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
就像雪原崩塌。
他的心跳跳得很快。
我垂下眼,選擇沉默。
「被接回宋家是因為繼承需要。回去沒多久我父親就死了。」
「繼母討厭我。」
「我在家過得不好。」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盡力維持著冷靜。
「你記不記得。」
「你以前和我說,想去旅行。」
「想去西藏的布達拉宮,想去看埃及的金字塔,想去吳哥城……」
他一個又一個,如數家珍一般,提起那些曾經被我遺忘在記憶里的隨口一說。
「我都記得。
」
心跳的頻率逐漸加快。
像是要和他歸于同頻。
「環游世界要很多很多錢。」
「阿荔。」
「我現在有很多很多錢。」
「我們慢慢治……」
「慢慢治。」
萬里雪原不斷塌陷。
環在我腰間的手顫抖到快要抱不住我。
「如果治不好……」
如果治不好——
「我就陪你死。」
他的頭垂下,呼吸聲落在我耳畔,帶出的氣息灼熱又粘黏。
親密到無間。
可每一個字都沉得像是寺廟的鐘。
帶著無望的決絕。
「許荔。」
「我陪你死。」
24
那天我抱著宋觀禮哭了很久,第二天也沒有出院。
紅著眼睛醒過來的時候,宋觀禮趴在我的手邊睡著了。
我拿起手機想給季霜打電話,卻看見她昨天發的未讀消息:
——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最優選擇。
——那這就是我作為朋友能做出的最合適選擇。
我看了半天,最后只是嘆了一口氣。
宋觀禮在醫院住下來了。
每天只是陪著我。
他的手機經常響個不停,被他開了靜音,什麼也不做的時候就看著我發呆。
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保守治療治不好的。
生命再怎麼延長,也只有幾年時間。
病到最后,可能記憶障礙、性格改變,都不知道,最后還是不是自己。
只是我們沒人提起,也就假裝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下午我午睡醒來的時候,宋觀禮不在房間里面。
門虛虛掩著,敞了一條小縫,門外的聲音不斷鉆進來。
我剛想喊他,就聽見外面有人聲如驚雷。
「宋觀禮!」
「我把你接回來是讓你當繼承人,一舉一動以宋氏企業為先!」
「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沒聽見宋觀禮的回答。
只有他爺爺還在不斷斥責,還有些我也辨認不出的親戚。
門外聲音嘈雜,他爺爺的罵聲和親戚的勸誡聲中,還夾雜著棍棒打擊肉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