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爸爸媽媽,你老公也不愛你。
怕打針這種矯情的設定,不適合你。
你得克服。
連續吊了五天的水,我真的不再怕了。
你看。
女人不矯情夠獨立,不過因為未被深愛罷了。
如今說來,我語氣平淡冷靜。
可周俊越卻渾身抖得厲害,他低著頭捂住臉,露出頭頂的兩個旋兒。
「對不起,我當時……當時急于想證明自己。」
其實婚后,我們也有過一小段甜蜜的時光。
我爸拖著帶病的身體,帶著周俊越認識他各方面的朋友。
他獲得了很多機會,也得到了無數贊許。
可總有人嘴賤,提到他會說:「是那個王總的女婿是吧?」
「人家聰明,找了個好老婆好岳父!」
「有這樣的平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躺贏吧。」
無論我如何寬慰,這些話總是會刺激到他旺盛的自尊心。
所以,他想告訴所有人:哪怕沒有我宋月,他也照樣可以,站在頂峰。
他為了證明自己,
拋下了我。
雪白的床單上,濡濕了小小一片。
周俊越抬頭,眼底還有淚痕。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慘白的臉,瞬間通紅一片。
「宋月,過去都是我的錯。你好好化療,留著命,我會向你贖罪,我以后什麼都聽你的,好嗎?」
「好啊!」
我答應得太過迅速,他甚至有些錯愕。
我朝他笑了笑:「那,我們先去登記離婚。」
13
他怔住。
喉結反復滾動,一開口嗓子都啞了:「宋月,你現在人不舒服,先好好休息,不說這些。」
明明一開始是他想離婚的。
知道我快死了,又后悔了嗎?
我靜靜看他,開口就往他肺管子上戳:「你不答應,是想我死后,繼承我的巨額遺產嗎?」
他拳頭猛地捏緊。
轉身快步出了病房。
就是如此。
只要一提到錢,就會刺激他的自尊心,他就要暴走。
過了幾分鐘,他又回來了。
手里拿著筆和紙。
語氣如此卑微:「你寫,寫以后的財產,一分都不給我,愛給誰給誰!」
「離婚的事,不要再提。」
「我們會一起渡過難關的,你一定會好好的。」
蔣崢被其他病人叫走,英子戴著耳機裝睡,病房里異常地安靜。
我輕輕嘆息:「不用了。遺書我早就立好了,知道你也不稀罕,所以,我的財產一分都沒留給你。」
周俊越手里的 A4 紙被團做一團。
他語氣揚高,蘊藏著不愿承認事實的絕望。
「別說遺書,別說遺書,你不會死的,宋月。」
「積極治療,你不會死的。」
「你不會死!」
白熾燈照出他蒼白如紙的臉和眼底的張皇無措。
我輕笑著問他:「周俊越,我之前問你,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后悔?你說我是自找的,你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
「活蹦亂跳的時候,你往我心里戳刀子,等我快死了,又幡然醒悟?」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這一瞬,周俊越若不是扶著床沿,似乎都站不住身子。
他像是身體的力氣被抽干了。
漫長的沉默后,他澀聲道:「宋月,對不起。」
「不用道歉,盡快離婚就是。」我靜靜看著他,「除非,你想眼睜睜看著我三個月后去死!」
14
他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為什麼非要離婚?」
我疲倦無比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我不愛你了啊!」
「不想你在我的治療同意書上簽字,不想你來火化我,不想你來安葬我,不想你以后光明正大以老公的身份,去我墳前擾我清凈。
」
周俊越好像摔倒了。
桌子上的東西都跟著掉在地上。
病房里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
我好累。
也不想再睜開眼睛看。
再度醒來,對上王蕾陰郁的眼神。
英子靠坐在床頭,目光湛湛盯著她。
見我醒來,她撓撓頭:「我趕她,她也不走。」
「謝謝,沒事。」
我撐著床坐起來,聽得王蕾說:「你仗著自己得病,想永遠困住他是嗎?」
床頭的水是溫的。
沒有我厭惡的自來水味道。
我端起來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回:「看來你兒子度過危險期了。」
「父母是孩子的榜樣,王蕾,你做個人吧。」
王蕾聲調拔高,凄厲異常:「宋月,我的孩子還輪不到你來教。你除了有錢,還有哪里配得上阿越!」
「你閉嘴,她哪里都配得上!」
伴隨著擲地有聲的語調,病房門被推開。
周俊越手里拿著熱水壺,走到我床邊。
窗簾沒有拉,十點多的太陽在他的發絲上跳躍。
明明昨晚他還是一頭黑發。
不過短短一夜,他鬢邊密密的都是刺目的白絲。
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一夜白頭。
王蕾顯然也注意到了,愕然道:「你的頭發……」
周俊越看著我,勉力笑了笑:「宋月,是我配不上你。」
「我是個懦夫,我一無所有。我甚至不敢承認我愛你。」他的語氣越來越低落,「你那麼好,你像是驕傲的玫瑰,你什麼都不缺,我拿什麼愛你。」
原來如此。
之前我一直不理解,為何高中時我們能彼此扶持,到了大學,反而分道揚鑣。
原來他拯救了泥濘中的我,卻無法欣賞我開出的美麗花朵。
我的確。
曾是曠野里招搖的紅色野玫瑰。
因為愛他。
我一根根拔下自己的刺,展露出溫順的模樣。
「可是周俊越,你把我的花瓣一片片撕下,還和其他女人一起,把它們踩入塵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