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事一愣,隨后應道:“是。”
御醫抬了擔架,將薛尚宮接去醫治,春錦跟在擔架后頭一起走。
云舟目送著薛尚宮出去,這才往外行去。
小釵跟在后頭,不忿道:“那蕊娘罵娘娘的話,都夠砍頭了,娘娘就這麼輕易把她處置了?”
云舟邁過門檻,發出微微一聲低嘆,語氣頗有些憐憫,但話語叫人心里發涼,她說:“我不動手,她也活不過今晚……”
云舟回到鳳梧宮,步上門前的階梯時,云舟才意識到,自己手中還緊緊提著玄羽的佩劍沒有松開,那薄而鋒利的劍刃上,還凝固著一絲猩紅,那是蕊娘的血。
云舟有些恍惚,她愣愣地看著那絲血跡,感覺那紅色化成了一條猙獰吐信的小蛇,朝著她的手腕游了過來,想要盤上她的手臂,緊緊地辜住她。
云舟忽然覺得很害怕,下意識將劍柄松開。
那劍沒有落地,而是被玄羽接回了手里,他低聲道:“娘娘?”
云舟一個晃神,清醒過來,她回身往承天殿的方向望去,又低頭看向自己微顫的手。
生殺之權……
當她以皇后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將劍抵在別人脖子上的時候,她是真的想讓那個人死,仿佛對方的生命只是一個隨時可以奪取的不值一提的物件。
而且她也真的將對方推入了死地,雖然不是用那把手中的劍。
云舟低頭看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在越發厲害的發顫。
人是會被權力侵蝕的,她真切感受到了那種感覺……
越是處于權力頂峰的人,越需要有一個聲音在身旁提醒他,提醒他保持清醒……
云舟緩了緩神,問玄羽道:“怎麼是你在這?”
玄羽回答:“守衛娘娘的人是輪換的,我也在其中。”
自從云舟封后,蕭錚就派了烏鵲營暗中保護鳳梧宮,以免她被前朝黨爭牽連,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云舟之前也從沒在鳳梧宮外見到過他們,今天是第一次喚他們出來。
她對玄羽點了點頭:“叫人守好宮門,誰來也不見,陛下也不見。”
玄羽道:“如果陛下一定要進來呢?”
云舟道:“你們自然不能攔他,只需要傳我的話給他就是。”
說完,她一路回到寢殿,將鳳冠一摘,忽然覺得疲憊到脫力。
小釵跟在后頭問道:“娘娘要做什麼?”
云舟躺回榻上去:“我得睡個飽覺,明日還有得折騰呢。”
……
薛尚宮被抬回住處,御醫來診治過,開了煎服的藥劑和涂抹的傷藥。
春錦一路跟著薛尚宮回來,指揮著薛尚宮的小丫鬟把藥煎上,自己挽了袖子處理薛尚宮的外傷。
她動作細致,傷藥涂上傷口很快發麻,薛尚宮多少喘上一口氣來,有了說話的力氣。
“你是伺候皇后娘娘的,現在來伺候我,我怎麼生受?”
春錦眼睛微濕,她壓了壓嗓子里的哽咽,說道:“娘娘重視薛姑姑才派我來照顧你的,姑姑這是說的什麼話?”
薛尚宮吃力一笑,蒼白的嘴角微挑:“你好好跟著皇后娘娘,她是個好主子。”
春錦上完藥將被子極輕地蓋在薛尚宮身上:“薛姑姑還有空操心別人呢,沒聽御醫說嗎?你這傷外傷還在其次,若是損了腰上的經脈和骨頭,恐怕以后走路都困難。”
她把御醫的藥方拿來瞧,朝屋外煎藥的小丫頭喊:“你可瞧著點火候,火太大傷藥性的。
”
小丫頭在窗欞下答應一聲,聲音聽上去也是拐彎的,春錦便道:“你的小丫頭在外頭偷著哭呢。”
“她是個機靈的,再大些也送去承天殿歷練歷練。”薛尚宮流露出一些慈母式的表情。
春錦看見薛尚宮的枕頭邊有一對繡了一半的護膝,瞧著是給她自己繡的,她順手拿起來接著做,有些感慨。
“薛姑姑,你不后悔沒有嫁人生個自己的孩子嗎?二十幾歲離宮的時候出宮去尋個合適人家成親,如今該在享天倫之樂,就不必在這遭這份皮肉之苦。”
薛采儀趴在枕上,似乎想起了年輕的時候:“要說皮肉之苦,挨板子可能比生孩子還輕些呢。”
春錦拿針的手一頓,倒沒想到薛尚宮會把生孩子和上刑放在一處比較,生育子女從來是大喜事,誰會把這事和受刑罰相提并論呢?
但一細想好像也沒什麼不對,自來死在生養上的女人比被打死的女人要多的多,可不都是皮肉之苦麼。
薛采儀閉目養神,說話的聲音小而平和:“我從小就自認比別人聰明些,但出身低,又是女兒身,也沒機會正經干點什麼,被爹娘送進宮做奴婢就算改了命了,二十五歲放出宮的時候我要是回去嫁人了,就是接著過我娘的日子,我總覺得不甘心,魏帝那樣難纏的皇帝我都能在身邊服侍的沒有錯處,我多有能耐啊,回去嫁給我們村里的誰值得我去伺候?不如這輩子就留在宮里一直伺候皇帝,我命好,又趕上大胤陛下這個好皇帝,我私下說一句我也于社稷有功,覺得心里一點也不虧,我這一生見過的人,參與的事,我娘這輩子做夢也夢不著,我們老家最有地位的鄉紳也連邊都摸不見,這還不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