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皮,好像順著這些黑氣,要被生生剝下來。
「阿九。」周珠進來,連忙從保險柜里拿了一個蠱盅給我。
我接過蠱盅,一仰頭,就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吞了進去。
又吸了半晌香火,手腕上的那些縫痕才慢慢褪去。
「你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生氣動怒了。因為殷離,還是七……苗鳳?」周珠又幫我點了根線香。
我伸出手指,點了點香頭的紅火,朝她笑了笑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些年越發地乖張了,戾氣也越來越重。」
六百四十五年前,又是一個民不聊生的亂世,尸橫遍野。
我從變成亂葬崗的祭壇醒來,無皮無心,無眼無掌,只是一縷陰魂,附在了還是啃食腐尸的地狗周珠身上。
用了五六年,才讓周珠開智,不再啃食腐尸。
又用了百年,教她化出人形,在人世間行走。
花了近四百年,才找回自己的斷掌狐皮,以及那被剜掉的雙眼和心臟。
那些東西離開身體太久,就算我用自己的狐毛和骨針縫合,依舊是只受穢氣滋染的鬼狐。
再也回不得青丘。
每隔十二年,陰氣滋生,這些縫合的東西,就會脫落,就得重新縫合一次。
更甚至情緒一激動,就要承受斷掌剜心、剝皮挖眼之痛。
后來我尋到苗疆,找了一位蠱師,以蠱蟲壓制,緩和了這種痛楚。
這種煉蠱之術,只有蚩尤血脈才能練就,那蠱師承諾會代代相傳,讓我每十二年去取一次藥。
可七十年前,我去取藥的時候,整個蠱寨都被屠戮殆盡,尸橫遍野,遍地焦土。
我在燒得只剩地基石的吊腳樓下,找到被強行折斷胳膊和腿藏在一個陶罐里的苗鳳。
那會他已經死了……
不是痛死的,是餓死的。
他自己出不來,沒有人救他,就算逃過了屠戮,也餓死在那窄小的陶罐里。
可也是蠱寨唯一有著完整尸體的人。
蠱術有五弊,他是那蠱師一脈,唯一傳下來的孩子。
而治我的蠱藥,得以他們這一脈的血水滋養。
我渡以自己的狐血,為他養身,又以九尾秘術給他召魂,強行將他復活。
又以鬼狐之身,入地府召了那老蠱師的陰魂,讓他親授苗鳳養蠱之法。
那時苗鳳才五六歲,認為蠱術太過殘忍,不肯煉蠱。
認為蠱寨被屠的慘禍,是天譴,不是人禍。
我和他說了很多話,包括什麼萬物為蠱,不爭無法活。
屠戮蠱寨,就是人為蠱,爭奪資源。
可他依舊不肯!
一直到又一個十二年期限到了,有一晚他想跑,碰到了一條吃童子進補的蚺蛇。
我一時出手急了,沒控制住縫合的皮與掌。ýż
他看著我縫合的四肢掉落,身上的狐皮脫落,心臟從胸口蹦跳而出,雙眼化成血窟窿。
大叫著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后,我本來打算再消除他的記憶。
結果他突然就肯煉蠱了……
每次煉蠱失敗,都會緊張無措地和我說對不起。
那三四十年里,我就算沒有蠱藥緩解那種斷掌剜心的痛意,可看著他的無措和拘謹,依舊會感覺沒這麼痛。
他蠱術進步很快,煉出的蠱藥,這些年讓我都不會感覺到痛意了。
為了有更多的人試蠱,讓我這一身狐皮貼合得更好。
他才接娛樂圈的單子,說那里面的人,利欲熏心,為了名利,什麼都肯做,包括活吃各種各樣的蠱蟲。
人只要一進入娛樂圈,就帶著蠱性,是煉蠱最好的材料。
可就算煉蠱,他也不是這樣的……
他什麼時候,用蠱術,一點點地將自己變成了姬泓的樣子?
「阿九。」周珠戳了戳我,輕聲道,「他……」
我對著線香沉吸一口:「打電話給殷離,我今晚就紋尸畫皮,讓他驗收后,立馬拉走。另外幾具尸體,我已經用狐毛針封住了,你連夜燒了。」
蠱蚪這東西,太過陰邪不說,產卵還多。
這種養出來的東西,沒有靈智,全憑怨氣亂來,最煩。
周珠知道我心情不好,連忙去安排。
不過因為那些尸體里有蠱蚪,她要親自燒,就安排苗鳳給我打下手。
殷離來的時候,張承影的尸體已經從洗尸池撈出來了。
他看著那一池子的蠱蚪和張承影尸體上密密麻麻的蠱卵,喉嚨涌動。
可跟著目光就落到了給尸體清理蟲卵的苗鳳身上:「這位是?」
苗鳳拿手術刀,將覆在傷口、宛如福壽螺卵一樣的蠱卵刮下來,看都不看殷離一眼,好像沒聽到。
我用指甲撕剪著牛皮,只是輕笑,也沒有理會殷離。
苗鳳做事很快,每清出一個傷口,就拿張牛皮比一下,做了記號,我再按大小剪好。
他沒靠著蠱蟲混娛樂圈那些年,就是跟著我紋皮畫尸的,配合也算默契。
殷離站在一邊,想看,可尸體發出的藥水和尸臭味,熏得他不時干嘔。
尤其是在苗鳳清下一大團蠱卵,往罐子里裝的時候,他終究沒忍住,跑一邊吐去了。
我瞥了一眼特意惡作劇的苗鳳,低頭剪著牛皮,沒有理會。
他見狀,居然笑了一下。
等尸體清理好,就是刷三層尸油。
那方案,我確實沒有騙殷離。